锂矿开采：欧盟碳中和路上的环境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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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艾玛·波特尔·戴维斯

翻译 | 子明

欧盟希望利用电动汽车实现碳中和目标，并有意扩大欧洲境内的锂矿开采来生产电动车电池。但这些锂矿附近的人们将会付出怎样的环境代价？

▲制图: Andrius Banelis / 中外对话  

交通业排放占到欧盟碳排放量的四分之一，要达到在2050年之前实现碳中和的目标，交通业脱碳是必由之路。为此，欧盟希望在2030年之前使电动汽车保有量达到将3000万辆。但这大大增加了对电动汽车电池所需的锂的需求。

欧盟委员会在去年九月发布的一份关键原材料的战略规划中预测，到2030年，为了满足对车载电池的需求，欧洲锂需求量将达到目前供应量的18倍。

但欧盟并不生产锂，而是完全依赖进口（78%来自智利，8%来自美国，4%来自俄罗斯）。所以，欧盟面临的一大问题是如何才能满足额外的需求。虽然智利的锂供应量占全球的44%，中国以39%位居其后，但欧盟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开采新的锂矿，充分发掘本土的储量。在此战略规划指导下，欧盟各地启动了多个锂矿开采项目。

  “骇人的”生态足迹

规划激怒了环保主义者。正如一位不愿具名的环保人士指出，欧盟希望用来降低碳排放的锂矿开发恰恰会给土壤、水和空气带来“骇人的”生态影响，同时增加碳排放，不得不说这颇具讽刺意味。

环保人士认为，欧洲的锂矿开采热潮与欧盟希望在气候变化与环境法规方面引领世界的愿景格格不入。

“这并不是单纯地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我甚至认为这是一种虚伪的表现，因为现在我们面对的问题是过度消费引起的生态和气候危机，”欧洲环境署（the European Environmental Bureau，EEB）环境正义问题专家迭戈·弗朗西斯科·马林（Diego Francesco Marin）表示。欧洲环境署是一个由欧洲民间环保组织组成的网络机构。

▲图片来源：Kārlis Dambrāns

他举了力拓（Rio Tinto）打算在塞尔维亚贾达尔山谷（the Jadar valley）开发锂矿项目的例子。力拓声称，这个项目足以满足欧盟未来几十年的锂需求。但这一地区的主要经济活动是农业，人们习惯了对环境影响极低的生活方式，并且与土地的关系十分密切。

“力拓将这个项目包装成有助于实现绿色转型和碳中和的‘法宝’，但实际上，项目伴随着巨大的代价，”他说。力拓拒绝置评。

一位欧盟官员告诉中外对话，锂的经济重要性和供应链风险——用于决定该原材料是否具有“关键性”的两个指标——自2017年的上一次评估以来有了显著提升。“鉴于这种资源在经济和技术上的重要性，以及其可能产生的对外依存，我们有责任确保欧洲可以从可持续、有韧性的来源获得锂，”该官员表示。

  锂矿开采热

去年九月的战略规划对于矿业企业来说至关重要，因为它首次将锂列入关键原材料清单，而这份名单上的原材料都受到欧洲产业政策的特殊对待。例如，这份清单上的原材料获得的补贴一般都超过了欧盟通常允许的国家产业支持水平。

清单的扩大受到了新冠肺炎疫情导致的全球供应链扰动影响。此外，地缘政治趋紧——尤其是中欧关系——进一步加剧了人们对供应链稳定的担忧。

可持续发展智库E3G的政策官约翰娜·莱纳（Johanna Lehne）表示：“有一种观点认为，未来中国可能会在处理双多边关系中利用其他国家对这些特种材料的依赖。”

清单上的原材料还是欧盟两大产业战略（即绿色转型和数字转型）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两份去年三月公布的战略希望为欧盟创造更多就业岗位，促进欧盟经济发展，而它们的推进都离不开锂的供应。

  更高的标准

矿业企业表示，目前的锂矿开采与以往相比更加清洁，而得益于欧洲更高标准的环境立法，在欧洲生产能够以更负责任的方式确保供应。

“欧盟境内的矿产开采遵守最严格的标准，完全符合所有的法律法规。我们都知道欧盟的相关立法很多，并且很完善，能够引导社会在单纯的开采获利和更可持续的发展中找到平衡，”行业组织欧洲矿业协会（Euromines）负责人劳尔夫·库比（Rolf Kuby）表示。

但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法规执行情况。欧洲议会绿党成员萨拉·马蒂厄（Sara Matthieu）表示：“我们认为，与世界上大部分其他国家和地区相比，欧盟的标准确实更高。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的采矿业完全不存在任何问题。”

▲玻利维亚的乌尤尼盐湖（Salar de Uyuni）锂矿，这个面积10582平方公里的盐湖是全球最大的盐湖。图片来源：Alamy 

开采的方式也很重要。由法国矿业集团埃赫曼公司（Eramet）牵头的阿尔萨斯（Alsace）欧洲地热卤水锂项目（EuGeLi）便是从生产地热能的地下卤水中提取锂。

埃赫曼首席执行官克里斯特尔·博伊斯（Christel Boies）说：“锂矿开采的关键问题在于进一步消耗了周围地区早已吃紧的水资源供应。我们拥有12项专利技术，可以显著降低对水资源使用的影响。像我们这样的技术对于环境真的十分友好。”

根据欧洲地热能协会（European Geothermal Energy Council）的说法，这样的生产技术更加环保，因为开采是在地下发生的，过程中不会释放任何液体或者气体，并且使用的是可再生的地热能，完全零排放。

协会政策负责人桑吉夫·库玛尔（Sanjeev Kumar）称，使用这种方法意味着欧洲可以“避免重蹈智利的覆辙”——智利为开采锂矿导致大面积土地被破坏。他还指出这项技术潜力巨大，并称德国莱茵河谷沃尔坎能源资源公司（Vulcan Energy Resources）矿场的产量足以满足4亿辆电动汽车的用锂需求。

但这并不能让批评者放心。EEB的马林认为：“这仍然没有回答一个更大的问题。这些项目会给哪些人群带来严重影响？毕竟所有的采矿项目都有生态足迹。”

  需求存疑

无论锂是否是利用清洁的工艺开采的，很多分析人士怀疑欧洲是否真的需要在本土生产锂，以及欧洲是否真的需要这么多锂。

欧盟预计的需求量反映了当前的政策和野心。“如果采用不同的技术，或者（增加）公共交通的使用，或者从根本上重新思考我们的城市规划，锂的需求量可以显著下降，”EEB的马林补充说，“如果我们开采更多的锂，那么我们就把自己跟这些技术绑定了，因为没有必要寻找其他备选方案了。”

他援引了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近期发布的一份报告。报告预测，现行政策框架下，交通行业二氧化碳总排放量到2050年仍将比2015年增加16%。“现行政策措施所降低的碳排放将更多地被交通需求增加而产生的碳排放所抵消，”报告称。与之相比，更激进的城市气候政策（包括共享汽车以及优化城市规划）可以使城市交通活动在目前预测基础上降低22%，城市交通碳排放量可以相应降低80%。

即便要发展可持续交通方式，那么锂电池驱动的电动汽车也并非唯一选择，比如可以使用可持续方式生产的氢能作为车辆燃料。不过，分析人士表示，这方面仍需要更多研发。

“氢燃料汽车有望占据一定市场份额，但鉴于成本、技术以及基础设施方面的约束，电动汽车更有可能占据主导，”E3G政策分析师玛利亚·帕斯图科娃（Maria Pastukhova）表示。

▲国际能源署预计，为了实现巴黎协定的气候目标，电池用镍的供应量必须增加19倍。图片来源：Hariandi Hafid / Alamy 

钠的化学特性与锂接近，因此钠离子电池也是锂电池的一种颇具吸引力的替代方案。钠的可获得性更强，生态足迹更低。不过，帕斯图科娃也表示，到目前为止，钠电池通常比锂电池重，但储电性能却低于锂电池。“不过，近年来，我们已经在这方面看到了一些进展。尽管如此，钠电池技术尚未成熟，需要加大研发投入，才能在市场上与锂电池竞争。”

她表示，欧盟需要以“更加通盘的方案”解决交通部门的排放问题。“无论是内燃机驱动还是电力驱动，汽车就是汽车。它们占据空间，整个生产过程的碳足迹都很重。我们同样需要智慧城市规划、鼓励骑车出行、缩短步行距离、远程办公等方式。”

环保人士认为，除了寻找替代私家车的出行方式之外，欧盟委员会的战略规划对于原材料的循环利用重视不够，而这可能给欧盟带来进一步的约束，因为在寻求摆脱依赖石油的同时，欧盟可能陷入了对锂的依赖之中。

欧洲议会的马蒂厄表示：“我们应该制定更高标准的循环经济政策，比如更高的产品设计要求。我们还要大幅增加废品收集率。”

去年十二月发布的新电池法草案有望促进电池的回收利用。比如，力拓就在今年五月宣布与电池技术企业InoBat联合创建“从摇篮到摇篮”的制造和回收价值链，生产在生命周期结束的时候可以真正做到可回收的产品组件。它们模仿自然界的循环，所有成分要么以某种形式被重新利用，要么重新回到自然而不造成污染。

欧洲人对私家车仍然十分依赖。欧洲环境署今年六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新增乘用车平均排放量在2019年有所增加，这主要是受到SUV购置增加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有人认为尽管有锂需求量增加的压力，但推广电动汽车更加迫在眉睫。

欧洲议会绿党议员亨里克·哈恩（Henrike Hahn）表示：“关键原材料在绿色科技中的投入给环境带来的净影响整体上是正面的。把锂和钴用在电池中来生产电动汽车，可以大大降低燃油车对化石燃料的需求。”

马林则指出，对于欧洲锂矿开采区的居民来说，这些支持锂电池发展的论据都不能改变他们为了满足城市居民生活的舒适性而将失去土地以及几个世纪以来的生活方式的事实。

“我之所以说这是一种虚伪，是因为即便我们真的通过这种方式实现了碳中和，我们也制造出了新的‘殖民地’问题。这是在牺牲边缘地区民众的利益来满足欧洲中心城市居民的消费需求。”

本文首发于中外对话网站，原标题《欧盟在锂矿问题上面临两难》。

■ 艾玛·波特尔·戴维斯（Emma Portier Davis）是AFX新闻前布鲁塞尔分社社长，也曾是路透社的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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